墨海雲煙 謝季芸書畫網

關於我

平凡的姑媽,不平凡的朋友

謝斐如

子夜鈴響,姑媽熟悉的聲音,毫不忸怩的就進入正題了。

「還沒睡吧?跟你說,昨天我辦成了一件大事……」

清晨鈴響,姑媽爽朗的招呼,有如微笑的起床號。

「起床了沒?我煮了毛綠豆,好好吃喔,給妳一點好不好?」

下午鈴響,姑媽再忙,總會惦著我們請託的小事。

「妳要的字,試了行書和隸書,什麼時候過來看?還是我拿去辦公室給妳?」

姑媽與我偶爾連著幾天都通訊;有時兩人都忙,一個月也說不上一次話。但只要拿起話筒,天底下最熟悉自然的感覺,馬上回籠。

有回,一位大客戶在公司見到姑媽為我手書的橫匾:「福慧雙修」,便問:「妳哪裡弄來這幅好字啊?」

我們聊起書法話題,也談到姑媽的工作,客戶最後有感而發地說:

「原來妳是名門之後啊,我都不知妳有這麼大的來頭!」

聽罷,我自己也愣了半晌。

什麼?名門?不會吧?姑媽不過是普通人,雖然能書擅寫,但一樣柴米油鹽都碰,蒔花植草也來,一向不覺得有什麼來頭啊?

或許是因為太親近,通常,我只見到她的平凡。

十歲失怙,三姑變成我另一位母親。

我與其親生子女兩位表弟妹,年齡相仿,兒時同處一室。為免我有寄人籬下之歎,玩具、美食分享,甚至孩童間的細故爭吵,三姑總以我為優先,曾令表弟妹憤憤不平。

小學五年級時,有回我對長輩出言不遜,姑媽也毫不猶豫輕賞了一巴掌,並立即庭訓,告誡是非倫常。

不必寵的,她呵護益多;但該教的,她也絕不為了省心而疏忽。

記憶中,三姑熱中學習,因而讓我們成長階段的生活,多采豐富。

她學做麵食,忽而餡餅,忽而貓耳朵;我們總有不同的點心嘗鮮。

她學彈吉他,琤琤琮琮著帶著我們唱英文歌和耳熟能詳的小調。

她學土風舞,不嫌麻煩地帶著三個半大不小的青少年,練舞熱身。

她學腳底按摩,睡前抓著我的腳又揉又按,希望讓各種小毛病漸漸消失。

她學習勤奮,工作也十分投入,假日經常加班,偶爾帶著我們同行,就近看管。偌大的辦公室只見她一人獨忙,也沒報過加班費。很不像公務員的公務員。

我喜歡學習新東西的習慣,不知是不是無形間受了姑媽身教的影響;但有很多人生價值觀念的奠定,卻肯定是她的啟迪。

高中時期,正值青春愛美年齡,有回和表妹對著中年姑媽的婦人身材開玩笑。正準備出門的她不以為 煄A一邊對著鏡子整理儀容,一邊回頭對我們說:「什麼年齡就該是什麼樣子啊,四十歲的人硬要裝成廿歲,豈不像妖怪?」

姑媽對人生歲月的坦然態度,讓我如當頭棒喝。直到現在,我已自美少女變成「熟女」,但從不諱言年齡,歲月在容顏、身量上留下的痕跡,也不曾成為困擾。因為坦然,反而保持年輕幾歲的活力。

她常說我個 跟她很像,直言無諱,雞婆過頭;正因如此,當我們互踩煞車時,即使在情緒的頂點,姑媽不曾拿出長輩的身段,澆我冷水。

因為這份寬容的寵愛,有時讓我忘情超越中線。

她專心書道後,我雖外行,卻常自以為是的胡亂品頭論足。有讚美,她坦然接受,笑容可掬的分享創作的靈感;有批評,她也不生氣,有理沒理,她都會明白回應,沒當我是冒進的晚輩。

自有記憶以來,三姑也一直是親友間的「危機處理中心」。小至口角齟齬的裁判,大至生老病死的關鍵決定,她都是大家第一時間的諮商對象。

其實,姑媽自己的人生波折不斷,還要分身承擔工作上的挑戰,以及親友的紛紛擾擾,私底下雖偶爾抒發無奈,卻沒聽過她叫苦,更不曾拒絕過別人的求助。

凡此種種,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,年齡漸長,才發現這是不平凡的能量。

是正直的器量,是容人的雅量,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慈悲無量。

她是我平凡的姑媽,不平凡的密友,率真達情的書法家。

(作者為謝季芸女士姪女,前城邦出版集團總經理,現為自由工作者)